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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钧撑在桌上的五指渐渐收拢,紧攥成拳,薄翳映入眸中,仿佛氤氲起一团黑色的风暴,将那丝深藏的情意绞卷得支离破碎。坚持了月余,她还是走了。背后的千朝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犹自叙述道:“只不过属下觉得有些奇怪,夫人是入夜之后才走的,没有留下任何话,还备了两辆车,即便有修仪等人跟着也不必如此费事……而且据小厮所言,两辆车分别驶向了不同的方向,像是朝着西门和南门去的。”闻言,楚钧眸光一闪,溢出些许异样的光芒。两个姑娘夜里出城是要朝何处去?即便要离开王都也不必挑在光线不佳、道路难行的时候,何况筝儿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若不是躲着什么人,怎会半夜行事?一定有古怪。思及此,楚钧蓦然回身问道:“最近王府可还发生了其他不同寻常的事情?”“有是有,可也不是特别奇怪……”千朝挠了挠头,努力回想着管家信中所描述的细节,“比如陆太医最近来得很勤快,几乎日日上门,但夫人的药量却减少了许多,下人们偶尔看到紫鸢在后厨熬药,她都飞快地端着罐子跑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做什么,管家也不好多问,您知道,疏桐院一贯是不让其他人进去的……”听到这,楚钧心中浮起了一丝不安。千朝的言语中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就是感觉哪里不对,他沉吟片刻,忽然大步绕过了桌案,从内侧的抽屉里取出一叠冰蓝色的信函来,挨个揭下火漆展开于眼前。目睹这一幕的千朝不禁愣住了——王爷不是把夫人的信都扔了么?这种话他自然不敢问出口,尤其是在楚钧认真阅读的时候,于是他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将烛火又挑亮了些。此时此刻的楚钧,捏着那几封信就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明明烫手,却又欲罢不能,内心犹如奔流不尽的江水,一朝溃堤便是万丈狂澜罩下,再难止息。“夫君万安,今日王都晴空万里,颇适合出去郊游,可我听说西北那边还有地方在下雪,你一定要注意保暖,尤其是上次蒙城之战伤到的那只胳膊,遇湿遇冷肯定会酸痛难忍。前线医疗环境简陋,军医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在家用的药我让千朝带在身上了,若真有不适记得要同他说。”楚钧没有看完,匆匆放下淡黄色的信纸,又展开了第二张。“今儿个我听王府的下人说霍四小姐生了个男孩儿,于是就从库房挑了些适宜的礼品以你的名义送过去了,希望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最近几日江边的桃花开得正艳,我又跟兮兮去赏花了,纵然是一瓣入江千里飘粉的盛景,我始终觉得不如去年我们四人在湖上看的荷花,你钓的那尾红鲤也甚是美味,我让紫鸢试着在家做了,却怎么都不如那天味道好,或许是差了那一抹湖光山色当佐料,等你回来,我们再去一次好不好?”开头一段的字迹拖泥带水,显然写的时候有些犹豫,楚钧知道,她是怕触及两人矛盾的根源,他眼下没空去想那些事,直接跳到了最后的那几封。“夫君,听说逐浪城遭到了偷袭,不知情况具体如何?我很担心你,兮兮同我说你没事,我却总怕她没有跟我说真话,你若是收到了信,务必回我一封,说什么都好,让我知道你安好无虞就行。”“这几天睡得不是很好,梦中光怪陆离,醒来又全数不记得了,紫鸢夜里进房替我换衣服的时候还拿错了你的寝衣,我便将错就错地穿上了,后来一夜好眠。”“下午在湖边喂鱼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我们在冰山雪峰下初遇时的情景,那座湖可比这里的清澈多了……夫君,我好想你。”信里所书的内容越来越少,字迹较之前也潦草多了,楚钧右眼一阵狂跳,顾不得去想这是什么征兆,匆匆拆开了压箱底的那一封信,不料偌大的信纸摊开在掌心,上面却只有寥寥四字,看得他浑身僵硬。“夫君,珍重。”字体平正,不见一丝娟秀,这不是她的笔迹,是由别人代写的。楚钧瞬间就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只觉她狠心无情已到了极致,连道别的话也不肯亲手写完,可怒火盛燃过后,理智又告诉他这件事有些不对头,种种端倪在脑海中连成一条线,最后指向了一个黑黢黢的无底深渊。不对,筝儿性子坚韧,从来不肯轻言放弃,又怎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楚钧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宛如重锤落地,几乎震破耳膜,与此同时,那股不安的感觉也达到了顶峰,他毫不犹豫地扔下了信纸,大步迈向帐外。“备马!”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王都。那次袭击过后,双方暂且相安无事,楚钧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卫颉之后就驾马离开了逐浪城,一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终于在十日后回到了王都。楚钧来不及进宫请罪就回了宁王府,一帮下人见到他都诧异极了,还没反应过来又看到他在疏桐院里里外外地搜寻了一圈,然而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整齐的摆设来迎接他,昔日闺房嬉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下却只剩一片冷寂。没了她,这里就是一座毫无生气的牢笼。楚钧提了管家和几个下人来问,得到的回答都与千朝所言相同,偌大一座府邸,竟没人知道端木筝每天做了些什么抑或是去了哪里,他气急攻心,将所有下人都轰出了王府,千朝还没来得及阻止,又见他扬鞭驱马朝宫里去了。他要去找岳凌兮问清楚,端木筝到底去了哪里。也当真是凑巧,将将来到宣安门前,楚钧就看见岳凌兮上了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也不知道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从南门出城,又经曲折山道,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最后竟来到一座偏僻的寺庙里。岳凌兮下车之后径直走入了一间厢房,四面门窗紧闭,唯有窗纸上透出橘黄色的暖光,杳杳照在院前的青草碎石之中,显得僻静又安宁。楚钧却丝毫都静不下来,冰冷的视线在回字形的窗格上梭巡了无数遍,几乎刺穿那抹来回晃动的黑影,好在没过多久岳凌兮就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铜盆,转过月洞门就不见了,楚钧趁此机会立刻闪身而入,却不料才进门就跟紫鸢撞了个正着。她大吃一惊,手中巾帕瞬间掉落在地,连话都说不连贯了。“王、王爷——”楚钧弹指一挥,正中她的麻穴,她霎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钧靠近端木筝,一步又一步,最后停在了床前。这是他的筝儿?楚钧盯着床上那个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呼吸困难。她就这么躺在那儿安睡,仿佛听不到任何动静,身上拢着一件宽大的纱衣,宛如雪仙幻化而成,蓬蓬松松地散泻一床,格外素美,乍一看与平时并无二致,可裸露在外的双手和脸颊却完全不像他走之前那般丰盈柔润,皆已瘦得脱了形,并且呈现出病态的惨白。楚钧伸出双臂将端木筝轻轻地抱进了怀里,轻若鸿毛的触感令他心房剧颤,几乎失控,端木筝似乎感觉到什么了,羽扇般的长睫颤动了几下,旋即轻飘飘地扬起,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对上了。端木筝直勾勾地看了他片刻,缓慢而娇柔地笑了,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竟浮起一抹浅粉。“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能梦见你……”楚钧还来不及说任何话,一口血箭突然喷上了衣襟,将那只栩栩如生的白虎染成了赤红色,他面色剧变,抖着手捧住了端木筝的脸,她却已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怀中再无任何知觉,仿佛刚才的清醒只是昙花一现。他心魂俱散,瞬间骇至极点。“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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