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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让她秀气的脚时时踩着自己。

王锐伤感着，忽然，他听见电话底气十足地叫了起来。在夜晚，这铃声就像寺庙的钟声一样清凉、悠扬。王锐接过电话，&ldo;喂‐‐‐&rdo;了一声。只这一声&ldo;喂&rdo;，林秀珊就听出了是丈夫的声音！王锐的声音，哪怕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来。

&ldo;王锐，我知道是你！&rdo;林秀珊分外委屈地说，&ldo;我来找你两趟了，都扑空了！&rdo;

&ldo;我还不是一样！&rdo;王锐的眼睛湿了，&ldo;我也来找你两趟了！我先前还以为你在旅馆等我呢，我去了，你不在；从旅馆出来我的腿都软了！&rdo;

&ldo;王锐‐‐‐&rdo;林秀珊充满深情和疼爱地唤了一声丈夫。

&ldo;秀珊‐‐‐&rdo;王锐也满怀怜爱和委屈地唤了一声妻子。

林秀珊说：&ldo;我刚刚给家里打完电话。咱们两家的老人都挺好的，妈把咱儿子抱过去了，他在电话中还和我说话了呢。&rdo;

王锐问：&ldo;咱儿子说了什么？&rdo;

林秀珊说：&ldo;他说想爸爸妈妈。他问爸爸妈妈吃月饼了么？&rdo;

王锐说：&ldo;你怎么跟他说？&rdo;

&ldo;我告诉他，爸爸妈妈还没吃月饼呢，要等他一起吃。我跟他说他吃月饼时望着月亮，就会看到爸爸妈妈。你猜咱儿子怎么说？他说爸爸妈妈没有翅膀，怎么能飞进月亮里？还说月亮里都是光，住在那里多晃眼呀！&rdo;

王锐含着眼泪笑了，说：&ldo;他真聪明！将来肯定比他爸强！&rdo;说完，他才想起问妻子在哈尔滨的什么地方。

&ldo;就是你们工地旁边的电话亭‐‐‐咱家的电话亭啊！&rdo;林秀珊说，&ldo;我猜你找不到我，可能会在电话亭等我，我就来这里打电话。刚开始打没人接，我就往咱老家打电话。等跟咱儿子说完话，再拨那个电话，你就接了！&rdo;林秀珊的声音颤抖了，&ldo;咱一家人在电话中团圆了，我知足了！&rdo;

&ldo;秀珊，是你在那儿等我呢，还是我在这等你回来？我想你！&rdo;王锐四顾无人，又大声补充一句，&ldo;我想把你抱在怀里，亲你！&rdo;

&ldo;我也想你！&rdo;林秀珊说，&ldo;我不在这等你了，明天一大早我还得给人做饭呢。你明天一早也得去工地，就别等我了，回来吧！&rdo;

&ldo;那我们今天就见不上面了！&rdo;王锐伤感地说。

&ldo;我们可以在错车的时候相见。&rdo;林秀珊说，&ldo;你坐十点四十的那趟慢车，我坐十点五十的慢车，我们的车肯定能在中途相会！我站在车窗前，一准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我！&rdo;

&ldo;可是火车一晃就过去了！&rdo;王锐说，&ldo;我又拉不着你的手！&rdo;

林秀珊说：&ldo;我们乘的是慢车，慢车相会不会一晃就过去的，能看好几眼呢！&rdo;林秀珊还想说什么，电话突然间断了。王锐吓得手心都湿了，他想林秀珊是因为疲劳过度而晕倒了呢，还是碰上了抢劫犯或者是流氓？晚上十点左右的哈尔滨，即使是在繁华街道上，也是车稀人少了。王锐急得六神无主，脑袋嗡嗡直叫。但他很快醒过神来，连忙把电话打回哈尔滨的电话亭上。

&ldo;王锐‐‐‐&rdo;林秀珊咯咯乐着，&ldo;我就知道你聪明，能把电话再打回来的5我的电话卡里的钱用光了！&rdo;

&ldo;吓死我了！&rdo;王锐说这话时，嘴唇仍有些颤抖。

林秀珊说：&ldo;王锐，你没见到我，可别像老胡那样啊。你忍一忍，下次见面，我好好侍候你！&rdo;

老胡三十八岁，是王锐的工友，老婆孩子都在虎林的乡下。工友们一年半载也见不上老婆一面，有的按捺不住就去找暗娼，有的怕花钱或者怕染上花柳病对不起老婆，夜深时就常有人偷偷自慰以解寂寞。兴许老胡年岁比别人大些，不懂得压抑自己在快感时的叫声，有两次他在夜深时放肆地叫喊，把大家都扰醒了。以后工友们一见到他就爱笑，逗他：&ldo;老胡，你的嗓子可真亮堂啊！&rdo;老胡虽然五大三粗的，但脸皮薄，从此后他就不与人说话，而且在工地干活时常常出错。终于有一天他砌歪了一面间壁墙，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工头勃然大怒，把他给解雇了。老胡只得卷着行李回家了。王锐记得他当时跟林秀珊讲老胡的故事时，林秀珊哭了。她紧紧地抱住王锐，说：&ldo;我会常看你去，你可不许学老胡，让人耻笑！&rdo;

王锐想起老胡，心里疼痛了一下，他说：&ldo;我不会像老胡似的！能听见你的声音我就知足了！&rdo;

听筒里传来的是林秀珊的笑声。她的笑声跟少女时一样的温存甜美。林秀珊说：&ldo;王锐，我给你买一样东西，你猜是啥？&rdo;

王锐不假思索地说：&ldo;是腌肉。&rdo;王锐爱吃让湖路夜市老葛家做的腌肉，他以为妻子给他买的一定是它。

&ldo;你就认得肉！&rdo;林秀珊嗔怪地笑了，&ldo;一会儿我在火车上举着它，你就知道它是啥了！&rdo;

&ldo;我老想着你，当然要往肉上猜了！&rdo;王锐说。

林秀珊说：&ldo;你没娶我时，就不会往肉上想了！&rdo;

王锐笑了，他说：&ldo;我也给你买了一条丝巾，你猜猜它是啥？&rdo;

林秀珊笑得更加响亮了，她气喘吁吁地说：&ldo;你都告诉我是丝巾了，还让我猜什么呀？！我看你是坐火车坐糊涂了！&rdo;

王锐说：&ldo;咳，我真是糊涂了。没老就糊涂了，你还不得把我给蹬了呀！&rdo;王锐边说边看着电话机上的ic卡的通话余额显示，他发现只剩下四毛钱了，他们只够再说一分钟的了，他大声地说：&ldo;秀珊，我的卡里也没钱了，一会儿电话自动断了，你可别为我担心啊！&rdo;

林秀珊说：&ldo;我知道。&rdo;

王锐很想在最后的一分钟里说些重要的话，可他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而林秀珊也如他一样沉默着。王锐能听见工地传来的隐隐的搅拌机工作的声音，而林秀珊听见的则是一辆汽车疾驰而过的&ldo;刷刷&rdo;的声音，就像风声一样。他们的通话就在这两种声音的交融中自动断掉了。

林秀珊和王锐各自踏上了一天中最后的归途。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到达了火车站。林秀珊买过票，通过检票口的时候，发现候车的人少得可怜。大多的列车到了午夜时分就像牲口棚里的牲口一样歇息了，偶尔经过的几列慢车，就像几匹吃着夜糙的马一样，仍然勤恳地睁着它温和的眼睛。林秀珊在通过地道的时候，觉得自己在瞬间与中秋的气氛隔绝了；而当她走出地道，又能望见月亮的时候，她才觉得节日又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滚到她的怀抱。

车厢里空空荡荡的。林秀珊见到处都是空座，她就选择了靠近窗口的坐位。她要透过窗口和王锐相会。她不知道是三人座这侧的窗口能与列车相会，还是两人座那一侧的，所以列车启动后，她就一直透过车窗看双轨线上另外的铁轨在哪一方，她确定了是在两人座那一侧的，于是就安心地坐了下来。她估计与王锐的相会，大约要在一小时之后。林秀珊打开旅行包，抚摩着那只没有派上用场的闹钟，就像怀抱着一只顽皮的小兔子一样，满怀爱心地对它说：&ldo;你好好睡吧，明早不用你叫了，给你省省嗓子。&rdo;她又拈起那条床单，深深地嗅了一下，那上面残存着的王锐身体的气味使她的内心充满了温情，她对床单说：&ldo;你身上有我男人的味儿我不计较，要是别人身上有他的味儿，我就撕烂它！&rdo;林秀珊又轻轻取出口琴，从口琴中坠下几滴水来，凉凉的，看来她先前在列车上冲洗口琴时，没有把它擦拭干净。她想起了犯人的那张脸，想起了那与众不同的琴声，情不自禁地微微叹息了一声。她想犯人早就该到目的地了，当他戴着手铐走下列车时，他会想起这把口琴么？

当林秀珊选择好了相会的坐位时，王锐也在忐忑不安中找好了坐位。王锐到了火车站才发现自己只剩下十二块钱，根本不够买返程车票的了。他只得买了张站台票混上车。他没料到今天要乘四次火车，没带多余的钱。王锐所乘的列车是由图里河方向驶来的，它走了十几个小时的路了，因而看上去尘垢满面。车厢的过道上遗弃着果皮、烟蒂、花生壳等东西，茶桌上更是堆满了空啤酒瓶、鸡骨头、瓜子皮、肮脏的纸巾、糖纸等杂物。车厢的坐位空了多半，大多的旅客都睡着。王锐想在这样的环境中逃票会很容易。只要他远远看见乘警来查票了，就一纵身钻进三人座席下面，反正大家素不相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从列车的肮脏程度他能判断出，列车员至少有几个小时没来打扫了，他们也许正聚在餐车里喝酒赏月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乘警也不会出来查票的。

王锐选择的坐位，它旁边的窗口相对明亮些。不过王锐还是怕看林秀珊时会不真切，他就用袖子当抹布，把它蹭了又蹭。他周围的座都空着，只有过道的另一侧，有一个妇女和一个孩子。妇女垂头织着毛衣，边织边打呵欠，而那个六七岁模样的男孩，则举着一枝玩具枪，一会儿对着窗口比画一下，一会儿又对着车厢入口处悬挂着的列车时刻表比画一下，口中发出&ldo;叭‐‐‐叭‐‐‐&rdo;的声响，模拟着子弹飞溅的声音。他玩一会儿，就要跑回来央求织毛衣的妇女：&ldo;妈妈，给我一颗子弹吧？&rdo;织毛衣的妇女就会说：&ldo;不行！没看这里的人都在睡觉么？要是把谁给打醒了可怎么办？&rdo;男孩说：&ldo;我不打人，我打空座！&rdo;妇女说：&ldo;不行！你看谁像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还在这淘气！&rdo;

列车行进了大约一小时二十分钟后，王锐站了起来。他估计和林秀珊相会的时刻快到了。果然，十几分钟后，他发现对面有列车驶来。他紧张地盯着那一节一节划过来的列车。在夜晚，列车看上去就像首尾相接的荧光棒，把夜照亮了。王锐发现对面的列车与他所乘坐的列车一样空空荡荡，这两列车就像两个流浪的孤儿一样在深夜中相会。王锐终于发现有一个窗口前站着一个人，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林秀珊！她笑吟吟地举着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截甘蔗。她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王锐真想号啕大哭一场！突然，他觉得背后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他不由自主地栽歪了身子，回头一望，只见那个男孩举着玩具枪带着得胜的神色笑望着他。原来他妈妈耐不住他的央求，给了他一颗橡皮子弹。他毫不犹豫地把它射到那像靶子一样立在窗口前的王锐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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