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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这样凄惨的景象,流民无助的哭泣声,讨饶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安平城内酒肆店铺伙计们的吆喝声,安平城位于北绥,南面是战火未波及到地方。“卖包子喽,刚出炉的包子!”空气中弥漫着肉包子的香味。快要饿死的流民眼巴巴地望着蒸笼上的腾腾白烟,却畏惧包子铺伙计手上拿着的木棍。“老板,这些包子我全要了。”“好勒,官爷!”热腾腾的包子很快摆到流民的面前,那些快要饿死的人瞬时迸出金光。“谢谢官爷,谢谢官爷!”祁勋脚边立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宛如一群虔诚的教徒在膜拜他们的救世主。是啊!祁勋确实是他们的救世主,能够帮他们挨过今日或许还有明日……满是灰尘的手争先恐后地抢夺包子,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远远的,祁勋望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她走得极其缓慢,显然腿受了些伤,她牵着一个约莫六岁的男孩,显然那是她的儿子。布袋里的包子早就被一抢而空,这可怜的女人却惊奇地瞥见一只滚落在路边的包子。“儿子,快,快吃吧!”女人试去沾在包子上的泥土,蹲在那孩子面前。孩童只是咽了咽口水“娘亲……吃……”“娘亲不饿……”女人的声音有气无力,眼神中却满是心疼。那孩子显然也饿坏了,啃着这来之不易的包子,女人轻轻抚摸孩子的头,眼瞳中渐渐泛起了泪花。祁勋的眼眶也渐渐湿润,他望着那对可怜的母子,就如同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和娘亲,想起那一段往事。。祁勋的娘亲张梁氏生得很漂亮,不!应该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自张氏夫妇来到黔宁村,村民心里就一个劲儿地范嘀咕,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就成了普通农户的妻子?可村民仍亲切地称他为张大嫂。如此如花似玉,倾城佳丽,本该绫罗绸缎,金钗粉黛,可张梁氏成日粗布麻衣,寻常村妇打扮,终日与炊烟,扫帚为伍,闲暇时分,她就会教她的儿子小阿勋读书认字,午饭时分,张大嫂便会提着菜篮子为在田耕中辛勤劳作的张大哥送饭,身后自是跟着一蹦一跳的小阿勋,一家三口坐在田埂边吃饭,村民经过便会戏称张大哥和张大嫂真是伉俪情深。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腻歪,小阿勋不太懂村民的话,只是吃饱喝足后趴在田埂上晒太阳,或是同小伙伴一起玩耍,三口之家的日子简单而快乐。好景不长,十五年前,张祁勋的爹爹张峰身染恶疾离世,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那年的祁勋只有六岁。张梁氏悲痛万分,几次哭晕在坟前。若非小阿勋,张梁氏恐真要抹脖子随夫君去了。生活变得愈加艰难,张梁氏不得不挑起抚养小阿勋的重担,每日起早贪黑,为村民缝制衣服换取微薄酬劳,大冬天的给大户人家洗衣服,双手洗得通红通红,小阿勋也渐渐明了事理,他心疼地不准再让娘亲像奴仆一样做苦工。不知从何时起,黔宁村几个当家的男人开始偷偷给张梁氏送米面粮食。大抵是看这年纪轻经的寡妇,生活无着,还有儿子要抚养,实在可怜。可却招来无数闲话,村子里其他村妇开始无端谩骂。“真是不要脸,丈夫还尸骨未寒,就开始勾引其他男人。”“真是贱妇,成日里不知想勾引谁?”张梁氏一心只想守着儿子过日子,不想理会这些风言风语,可却偏偏有人扒出那段不堪回首陈年旧事,直把他逼上崩溃的边缘。“我听说呀,这张梁氏原本就是那个什么王爷的小妾,还给人家生过一个儿子,是和张峰私通后,为了躲避追捕,才跑到咱们这偏远的村子来的。”这种传言无疑是致命的,在这种小村子里,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就应该浸猪笼,传言像烟花一样炸开,传遍整个村子,也传进小阿勋的耳朵里。“住嘴,你们给我住嘴。”小阿勋才不管那什么狗屁王爷,什么小妾,有没有什么儿子……他只知道不能让那些人说娘亲闲话,娘亲会伤心。他挥舞着小小的拳头,怒气冲天地冲了过来,人还没到面前,就被人一手拎起,被拎住后颈的小阿勋,双脚悬空,仍是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表情十分凶恶,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四周的人对着小阿勋嘲笑半天,把他随意丢在地上,昔日的玩伴又上来拳脚相加,骂他是私通生下的孩子,骂他娘亲不是好女人。“我不疼!我不疼!”张梁氏抱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阿勋,哭成个泪人,心疼儿子,却找不到地方评理。小阿勋倔强地不肯掉下一滴眼泪,昂着脖子大喊:“我不疼!娘亲!我一点也不疼!”张梁氏想买些草药,食物给小阿勋,却是空手而归。因为没有哪家店铺肯卖东西给这样的女人,再多的白眼,张梁氏也可忍受,可她不能让小阿勋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被逼无奈,张梁氏带着张峰的骨灰,牌位,牵着小阿勋被迫离开居住六年的黔宁村。往后的一年最为艰辛,母子二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张梁氏有时会去一些大户人家做女工的活计,收入微薄,但时常饿着肚子,省下口粮给小阿勋,却总是佯意自己不饿,小阿勋也是懂事。他心疼娘亲,一个包子,母子二人也要互相推脱半天……祁勋的思绪从遥远的童年慢慢摸索回来,定格在面前这对可怜母子身上。祁勋将眼角湿润的一滴泪沁入衣袖,又伸入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入那孩童手心。孩童猛地一抬头,一双灰沉沉的眸子里立时有了生机,他看了看他的娘亲后,跪在祁勋脚边磕头感谢。“谢谢大哥哥!”周遭流明见状也涌了过来乞讨,祁勋见他们着实可怜,便散尽盘缠,逐一施舍。酒馆茶楼里,那些身着华服的纨绔仍旧是饮酒作乐,但他们的话题似乎也起了质的变化。“你说羌陵蛮子会不会打进安平城啊?”“瞧你怕的,安平城就紧挨着北绥,北绥军好惹?怀化将军护着咱们这儿呢!”“就是啊,蛮子打哪儿也不会打进安平城,怕啥?继续听曲……”安平城内除了巷尾角落多出的流民之外,看上去仍旧是一片祥和,布衣百姓谈论的话题大多是战争,不过他们坚信有怀化将军在,有北绥军在,蛮子一定不敢随意来犯平城。张祁勋听着安平城百姓将师父视为保护神,对北绥军信任和夸赞,却半点也笑不出来,他心里五味陈杂。入夜时分,祁勋独自躺在客栈床榻上,却是如何也睡不着。师父十年如一日驻守西北,庇佑这一方百姓安危,可那些流民呢?泗水,甘平也曾是富裕家园,如今怕已是一片烟火海,朝廷也未有政策安置那些流民,难道当今圣上只会怀疑师父的忠义吗?安平城的百姓似乎有些麻木不仁,可异地处之,若安平城的百姓流亡到泗水,甘平等地,他们是否会被收留?也许会……也许不会……祁勋也不知道……但他仍是相信这世上仍是心存善念的人多。恍恍惚惚,祁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散落,小阿勋半个身子埋进了雪地,可他仍旧在赵子固帐前跪得笔直,因为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与娘亲四处漂泊的日子,小阿勋一度陷入迷惘,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这样漂泊的日子还要过上多久,也许长大后可以寻一份谋生的活计,直到母子二人流浪到北绥。那天小阿勋用石头砸开了一个冰窟窿,想捞一尾鱼,正捞着,忽然大地震动,他忙躲到一个小雪球后,只露出一双晶亮晶亮的大眼睛。“蛮贼!哪里跑?”一声大喝,地动山摇。马背上的人魁梧得有如巨神,一袭黑色重甲,手持悬铁重剑,威风凛凛,锋芒四射,小阿勋已全然看呆,只在那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刀光闪烁,鲜血挥洒四射,惨烈厮杀后,蛮贼尽数倒下,雪地里一片鲜红。“当啷”那是重剑归鞘的声音,数百骑兵跟随为首的那将军绝尘而去,小阿勋难以自控地从雪球后窜了出去,跟在军队最后,小短腿跑得飞快。呼哧呼哧,终于到了大军营地,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阿勋东串西串,径直跑到那巨神般的将军前,扑通跪下。“求将军收阿勋为徒。”一对明亮的眼里带着一丝坚毅。赵子固一楞,随即哈哈大笑:“小孩儿,你走吧,我不收徒。”北绥军见此情景,也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赵子固无视小阿勋,旋即回了营帐。跪在赵子固帐前的小阿勋执着一件破旧单衣,瑟瑟发抖,目光却十分坚定,北绥军仍是笑话他像个小傻子。小阿勋却不理会旁人,只是坚定的跪着,也许是每个男孩都有个英雄梦,也许是对强者的崇拜,又或许只是将来想当大将军,好让娘亲过上好日子……两天过去了,小阿勋不吃不喝,却没有倒下,没人知道他是凭借怎样的毅力跪在那儿,北绥军中再也没有一个人嘲笑他。“孩子,这些钱你拿着,快走吧。赵将军他不收徒弟。”小阿勋没有接过军士手中那袋子钱,仍旧跪得恭敬。第三天,雪下得更大了,大雪恨不能将小阿勋半个身子埋下去,就当小阿勋以为自己快要冻死时,事情却出现转机。“孩子!”赵子固走出营帐,立在那小雪人面前:“你为何一定要拜我为师?”小阿勋稚嫩的唇蠕动着:“学功夫,当将军,就没有人敢欺负娘亲。”赵子固沉吟半响,不语。“孩子,我可以教你功夫,但无论你学到几成,绝不可做违背天地良心之事。”小阿勋冻僵了的血液又恢复流动。“是!师父。”一个头磕下去,已没力气抬起来,小阿勋直接栽倒进雪地里,那一年的他只有八岁。北风肆虐,雪大如席,张祁勋将裹在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咦,我堂堂七尺男儿都觉得冷,那些可怜的流民该如何熬过今晚?”祁勋想起白日里那些凄楚场景,难受到不行,他觉得自己的帮助太渺小了。“要是没有战争,就不会有那么多凄惨的百姓,没有战争……”迷迷糊糊,祁勋想起了那日营帐内,师父问他如今为何这般用功习武的原因?祁勋好像有些知道师父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了……只消一夜间,皑皑白雪不知覆盖了多少路边冻死骨。祁勋心痛之余,却又无力改变,只能将坐骑典当换成银子,他知道这些帮助远远不够,但能帮一时是一时。探母之路改为徒步行走,一路上,祁勋见到太多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下去!通通给我下去。”嗖——嗖——几支利箭呼啸破空,射中正在攀爬城楼的流民。祁勋大惊,坎禾城将士正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射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流民如涌动的潮水般堵在坎禾城门口。“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流民齐心手持巨型木桩,拼命撞击紧闭的城门,坎禾城将士杀鸡敬猴的射杀,吓不住大批流民,他们一个个疯了一样。“兄弟们,与其在城外饿死,冻死,不如冲进坎禾城。”“王法!屁个王法,我们都快饿死了,皇帝老儿管个屁呀!”“冲进去!冲进城里就可以抢到东西吃。”祁勋远远地望见坎和城楼上排排兵士准备扣动机括,蓄势待发。“糟糕!大批流民要被射杀于城楼之下,不……通通住手!”一个旋身,一个飞跃,腰间佩刀迅速出鞘。一阵刀光炫目闪过,齐发的利箭纷纷断为两段,祁勋展开身形,轻松一跃登上城楼,电光火石间,钳制住坎禾城为首的将领,城楼上的士兵大骇,纷纷提刀围了上来,城门外的流民更是不知何故,闹得厉害。“北绥军副将张祁勋,求见坎禾城太守!”此言一出,喧闹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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