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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和一把推开门,半倚在门边喘粗气,那神情与昨日晚上几乎一模一样。
屋里全都盯着他,薛延抱臂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你听过狼来的故事吗?”
胡安和面色一讪,随后道,“我今日说的是真的。”他正色,问,“薛延,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薛延掰了掰手指,点头道,“坏的。”
胡安和说,“我今个又去了趟永定,但翠娘还是不在,昨个她就不在,韦掌柜说她去石泉县收账了,但没想到今个还没回来。翠娘不在,我就和韦掌柜聊了聊,他喜欢读书人嘛,你知道的,我本想与他施展下自己的才华,但是你知道他竟与我说什么?”
阮言初仍旧和小结巴埋头读书,薛延一副爱答不理样子,只有阿梨饶有兴味,问,“说什么?”
想到这里,胡安和仍旧有些愤愤不平,咬重了音道,“他说现在治安太差,山贼横行,最近他的酒楼里还来了好几个穿着破破烂烂打西边来的逃荒人,他怕有人来打砸抢烧,所以准备给翠娘比武招亲!”
阿梨懵懵懂懂地“啊”了声,不知该说什么了。
薛延也被这话吓了一跳,但瞧着胡安和说完后仍旧满面喜色的样子,狐疑问,“那你说的那个好消息是什么?”
胡安和美滋滋道,“我一听就急了,也不管别的了,当场就提了亲。”
“……”小结巴一脸震惊,问,“韦掌柜同意了?”
胡安和说,“我怎么也是一表人才,腹有诗书,前途无量,为什么要拒绝我,且我又是真心的,那一番言辞恳切,听者动容。”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小结巴手一顿,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胡安和是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韦翠娘的,又是怎么就下定决心以身相许了,明明前几日时候人家还对他爱答不理的,这转眼就要喜结连理了。
安静好半晌,薛延忽然凉凉道,“你别忘了,你还是个有婚约的人,这事若是被韦翠娘知道了,一层皮都不够她扒的,我救不了你。”
胡安和本兴奋的神情瞬间皲裂,他皱皱眉,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自顾自言语道,“总会有办法的。”
薛延没再说话,他往后靠在墙壁上,垂着眸玩阿梨的手指。她手指细长,肤色白皙,左手上套着枚翠玉戒指,瞧着极为养眼,薛延揉揉她掌心,又捏捏她指肚,爱不释手。
阿梨却因着刚才胡安和的话而高兴起来,虽然这只是韦掌柜一面的答应,韦翠娘同不同意还另说,且有一大堆的烂摊子,但她还是觉得胡安和能有今日这样的勇气实在难得。她往侧贴在薛延的耳朵边,小声与他说着小话,明明八字才一撇的事,她却也已经连酒席时候吃什么菜都开始操心上了。
薛延拽着她的手腕,笑眯眯地听着,眼睛微阖。
直到胡安和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又叫了下,薛延被吓了一跳,他猛地睁开眼,跳到地上就想把胡安和给丢出去。
胡安和瞪着眼睛道,“薛延,你先别碰我,我忘了和你说,我还有个更坏的消息。”他没敢再绕弯子惹薛延生气,直截了当道,“我爹刚接到朝廷下发的信函,要求陇县准备三千精兵,以防周军进攻。”
他重重道,“要打仗了。”
如果说,那会听见那几个商客说的时候,薛延还有些怀疑,那这次,便就是真的信了。
小结巴和阮言初也停了笔,诧异望向这边。小结巴张张嘴,本想说什么,被阮言初拦下,他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安静听着。”
胡安和说,“三千精兵,简直就是个玩笑。整个陇县才几千人,算上老幼病残,妇孺儿童,也堪堪万人而已,去哪里找那些青壮年,还要是精兵,誓与城池共存亡。衙门里一些花拳绣腿的捕快,连个刀都使不利索,说实在的,还不如一群狼狗有战斗力。”
薛延问,“那你爹打算怎么办?”
说到这,胡安和好似有些羞于启齿,磨蹭半晌才道,“我爹说他收拾收拾,准备逃了。”
薛延愣了瞬,而后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若说做官一事,胡魁文秉公执法,虽然早年也犯过糊涂做过错事,但自从来陇县以来,他一直是尽心尽力为百姓做好事的,算是个好官。他有些贪财,有时候胆小怕事,却忠于朝廷,若是敌军来袭,自家有兵有马的情况下,就算实力悬殊,他也能鼓起勇气殊死一战。可如今,并不是实力悬殊了,只是送死而已。
胡安和叹口气道,“其实他也不想这样,但要不然能怎么办?咱们打也打不过,斗争实在是无谓之事。百姓日子过得也苦,早就没什么保家卫国的心思了,而对大多数底层百姓来说,有奶就是娘,管你这个娘姓什么。苛捐重税,咱们这样荒寂的地方,大家活着已经够难了,怎么能再让人白白送死。没必要的牺牲便就不做了,县衙中还剩些古籍文物,都带走,也算是尽了份心。”
小结巴呆呆坐在凳子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喃喃问,“二掌柜的,你不是开玩笑吧?”
胡安和瞪他一眼,“性命攸关之事,还能骗你不成。周军能征善战,而朝廷无能,连员大将都挑不出来,新皇昏庸,原本的好官清官都因为他蒙受了不白之冤……”说到这,他下意识扫了薛延一眼,见他眼神淡淡没什么表情,赶紧转了话头,继续道,“反正早晚都要走的,最晚三月,早的话,半月内就得走了。”
薛延的祖父就是死于诬陷,被人说通敌叛国,斩首示众。薛之寅清正廉洁一辈子,却于晚年遭此横祸,薛家泱泱大族,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后有谏臣为薛之寅平反,但皇帝为顾全自己体面,充耳不闻。
若说对朝廷没有恨,薛延自己都不信。他对胡魁文所做决定并无意见,虽然这做法确实极为懦夫,但好歹也保全了一方百姓,而从另一方面讲,朝廷其实也早已失了民心,无论胡魁文做什么决定,结果几乎都是注定的。
又是许久的寂静,阮言初忽而道,“那咱们这些房产和生意怎么办?”
胡安和皱皱眉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钱没了还能再赚,保全青山要紧。”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心疼的,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这样地步,其中经历多少辛酸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这样轻易放弃,从头再来,实在太过让人不舍。
胡安和下意识看向薛延,他正靠在桌子边啃手指,双眉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安和惊呼一声,回头去招呼阿梨道,“小梨花,你家相公竟然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啃指甲哎!”
薛延觉得,他竟然和这样的胡安和朝夕相处了近一年,还没有对他动过粗,这样的脾气真的是非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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