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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头上的缝线拆掉后,林研才再次走进心理治疗室,这一次她注意到了自己以往忽略的细节。
比如虽然没有窗户,但是室内的光线总是很舒服,天花板上的顶光和射灯会随着她进来而柔柔地铺散开来;还有她坐下时,入眼的就是那几盆翠绿茂盛的植物,不多不少刚好能让她尽收眼底;
以往每次她都只注意到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的顾茗澈,而这一次他被她忽略地彻底,在将这室内的一切物品都一一看过后,才将视线落到他身上。
“研研,先闭上眼睛。”顾茗澈看到女孩表现出准备好了的样子,才温声开口。
她乖乖地照做,眼睑阖上的那一刻,他的手也轻轻按下了一个按钮。随即,舒缓轻柔的纯音乐在整个房间内响起,空灵清淡,仿佛不掺含一丝杂质,以柔软却不可轻视的姿态缓缓洗涤着人们千疮百孔的内心,最终让他们成为干净崭新的自己。
林研的情绪随着音乐的流泄而逐渐变得平静,那些音符仿佛一个个会跳动的精灵,慢慢地旋转进她的心房,慢慢地抚平了她有些异常跳动的心。
一曲终了的时候,她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而他也默契地没有再继续播放。
今天,他们要开始采取新的治疗方法——眼动脱敏再加工
这是PTSD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之一,它可以重新激活大脑的机制,把那些沉重的打击变成以往经历中的一件平常事。
“研研和我讲讲你的爸爸妈妈好吗?”顾茗澈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写下些什么。
“我的妈妈她叫季寒茹,是一个小学美术老师,我和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呆在画室里并肩坐一起画画,我们互相不干扰对方。长时间的画画会让我觉得有些累,于是不知不觉就倒在了妈妈的肩上,醒来时发现我正睡在她的怀里,而她虽然还在动笔,一只手却会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含笑着逗我说,’小研,睡得那么香,每次都要把妈妈也给传染了。’”
顾茗澈看到女孩那双陷进美好回忆里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动人的光泽,好像不经意间将日月星辰都揽进了她的眸子里。
她唇角轻轻翘起,用很眷恋地语气继续说道:“妈妈陪在我身边的时间最多了,我们除了坐一起画画外,她还会教我跳舞。当我看到妈妈在客厅里为我翩翩起舞时,裙摆飘飘,轻盈优雅的样子我永远难忘。而她每次跳完一段舞后,总会朝我抿着唇微笑,将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小研,妈妈跳得好不好’,’小研,你喜不喜欢妈妈跳舞’”
“喜欢,我最喜欢她跳舞了,我还很喜欢她一步一步耐心教我跳舞的样子。我很笨,刚开始学舞的时候总是踩到她的脚,可是她从来没有骂过我,只会轻轻蹙着眉头用委屈的语气和我说,’小研,下次要记得我们的脚尖只需要轻轻相贴,不要那么重重地迭在一起哦。”
“我似懂非懂,却仍是不可避免地踩到了她,直到妈妈说让我自己练习的时候,我才看到一门之隔的她避开了我在蹲着身子轻轻揉着发青发红的脚背。我抠着门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看她即将转身的那一刻我才赶紧回到原处练习。这之后,我和妈妈一起跳舞时便再也没有踩过她的脚了。她当时抱着我亲了亲我的脸,笑得那么温暖又欣喜,用那样为我自豪的语气说,’我们小研真是顶顶聪明呢!’”
“研研那么喜欢妈妈,那爸爸呢?”看女孩说完后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些,他忙顺着引出下面的话题。
“我的爸爸他叫林思慎,工作很忙,总需要在公司加班,虽然他陪我的时间没有妈妈多,但是我也很喜欢他,像喜欢妈妈一样。我知道他努力工作是为了给我和妈妈更好的生活,我也知道他一直很爱很爱我们的。”
“有一次,我和妈妈在画室里靠在一起睡着了,等到天快黑了妈妈还没有醒,我不想吵醒她,于是乖乖窝在她的怀里,一直在盯着她的画看。没过多久,很轻地开门声响起,我看到爸爸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刚想叫他一声,却看到他忙把食指立在唇边,示意我别说话。我知道他怕我吵醒妈妈,于是只乖巧地看着他,而他也过来蹲在了我面前揉了揉我的头发,嘴唇张合了几下。我听懂了,他在说,’我们小研真听话’”
“后来,他把我从妈妈的怀里抱出来,又把妈妈抱进房间睡觉后,才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说,“小研,爸爸带你去菜市场,今晚做你喜欢的梅菜扣肉吃。”
“爸爸的厨艺特别好,那一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兴致都高,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了。妈妈在厨房洗碗的时候,爸爸就背着我在房子里到处跑,我搂紧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温暖的脖子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觉得特别有安全感,于是那一刻我笑得特别开心,也没错过爸爸的呢喃自语,他说,’我的小研,以后的日子里,不管你多大了,即使七老八十了,也要像此刻一样开心”
“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楚地记得爸爸那时用多么宠爱的语气对我说,’我尽我所能护你,你随心随性而为’。可是如今,那个说会护我的人早已不见了,8年了,此后也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这,林研的嗓音已经带着哽咽了,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强忍着内心的痛楚继续道:“可是我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也还没能送出去呢!”
一旁始终倾听着,注意着女孩情绪的顾茗澈此时抽了张纸巾放到女孩的手里,又倒了杯温水放到她面前,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声地给予安慰。
“为什么没有送出去?”这是在明知故问他知道,因为接下来就要开始进入治疗了。接受这种治疗的患者必须回忆给自己造成精神创伤的情景,同时医生根据患者皮肤的导电能力测定其激动程度。当患者激动得浑身冒汗时,精神科医生就开始在他面前晃动自己的手指,患者必须紧盯医生的手指。这会刺激他的大脑重新处理对恐怖经历的记忆内容,并将其存储到另外一种记忆中。从而使病人恢复记忆和忘记恐怖,让心情平静下来。
她紧闭了下双眼,握着拳头,很努力地克制着面部微颤的肌肉,不能让自己被它打败,她要一步步战胜它。
“因为那一天”她深吸了口气,“其实应该是很快乐的一天。那一天是爸爸的生日,妈妈来接我放学,回家后妈妈炒了一桌子爸爸和我爱吃的菜,然后我们就开始给爸爸做一个生日蛋糕。蛋糕胚被做坏了很多个,直到面糊只剩下一点的时候,终于做成功了一个最完整最好看的。”
“后来妈妈把蛋糕胚涂上奶油的时候,我去给爸爸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笑着说,’我在路上了,再过15分钟就能到家,小研肚子饿了的话和妈妈先吃饭。不要等爸爸。’我压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装作没事人一样地说,’那好吧,那我们就不等爸爸了,会给爸爸留饭的。’”
“爸爸工作太忙了,他甚至不知道那天是他自己35岁的生日,所以我们给他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我握着妈妈的手机偷偷乐了好久,听见妈妈喊我出去给爸爸买几个他最喜欢的火龙果。”林研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几口水,想润润嗓子,也想让自己缓和一下。
“于是我蹦蹦跳跳地出去了,那时巨大的喜悦淹没了我,我想着回家就能和妈妈一起给爸爸唱生日快乐歌,为他过一个难以忘记的生日,不知道爸爸会有多高兴,多惊喜。这么想着,我竟然在路上笑出了声。一点形象也没了,完全忘记妈妈平时教导我的’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举止得体’。”
“拎着水果店李阿姨给我挑好的几个又大又新鲜的火龙果正准备出门,这时一场大暴雨说来就来,我被困在了李阿姨的店里,等了好一会儿。我盼着这雨快点小下来,爸爸妈妈还在家等我,我得回去给爸爸过生日呀!于是我扬起脑袋,看着下着瓢泼大雨的天空不停地求它快点停,好让我快点回家。”
“可是它好像听不到我的祈求,仍然下得张狂肆意,像要吞噬一切。不知为何,我的心脏好像被人攥紧了一样,无法呼吸,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迅速将我包裹住。那一刻,我管不得这么大的雨了,我只想要回家,爸爸妈妈在等我。”
顾茗澈看到林研的额前因为整个身体的剧烈颤抖而冒出了虚汗,她的手紧紧放在那颗跳动的心脏处,咬着发白的嘴唇甚至没能说完最后两个字“等我”。
于是他立刻顷身,看她一双大眼睛里浮现出了惊恐,忙伸出了两根手指在她面前缓慢地左右移动:“研研,看着我的手指,对,看着它,只是看着它。”
就这样让她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来回移动了十几次,她眼底的恐惧才渐渐消散,转而恢复了平静。
舒缓轻柔的纯音乐再次响起,林研仰靠在靠椅上,轻阖着双眸,双手交迭着放在腹部,落在顾茗澈的眼里,只觉得小姑娘特别地乖巧。
他用纸巾轻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细汗,用一种表扬的语气对她说:“研研今天真棒。”
这是一次良好的开端,他相信接下来的每一次她都可以一步步克服它,战胜它。
她说,她相信他,而他也报之同样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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