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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门规（第1页）

孟繁章目光锐利如刀，横扫过两旁侍立的四名弟子，最终落在当中杭劼、陆凇身上。他目光到处，四人眼观鼻，鼻观心，次第微垂了头；杭劼、陆凇正对了他双双长跪，反是一脸平静，甚至呼吸亦是平顺如常，波澜不惊。

紧握太师椅扶手，孟繁章手上青筋分明，面上不怒反笑：“我孟繁章有福，收的好徒弟啊！关门弟子孝顺，给他师父收徒孙哪！这名门之后、世家子弟果真两样，师父不在身边本事见长了！”他身子忽地前倾，直盯着杭劼，“杭劼啊，师父糊涂了，你来告诉师父，家里收徒，门规怎么说的来着？”

杭劼道：“师父在世不得收徒。”

孟繁章姿势未变：“嗯？是这么说的啊！那你当时是跟师父一样糊涂了，还是以为师父打仗回不来了，啊？”

杭劼道：“都不是。”

孟繁章铁青了脸：“杭劼！你是要我一句句问才肯说么！”

杭劼回道：“师父正在气头上，弟子说了也未见得听得进罢？”

孟繁章霍然立起：“逆徒！你眼里还有师父么！今番不清理门户，拿甚么正得门规！大彪！拿我刀来！”

两旁四人纷纷跪下：“师父！使不得啊！”

孟繁章喝道：“你们住口！都起来！”

四人不再言语，却仍长跪不起。

杭劼深知师门规矩虽简，实则极严，条条皆是不可触碰，是故收陆凇时怕这痴儿多想，便也没有提及。况兼深知师父性子，他早料到会有此一难——最轻亦是逐出师门。既已拜了师，又无父母，横竖命都是师父的，是以并不惊惧。见四位师兄争相拦阻师父，心下不觉一暖。然则门有门规，也是合该有此一劫，耳中听见师兄们说话，反觉几无憾事。只一样，凇儿才刚成人，此番纵不牵累他，他也少不得要下山。若论心性，水至清无鱼倒也罢了，只怕他受骗上当。若得与他一个时辰，把这痴儿叮嘱一回，或可有些许助益……

正想着，杭劼忽听二师兄道：“师父回家心切，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赶上能回来过年，必定也乏了。这天也不早了，咱也吃了饭，不如罚小师弟和那孩子烧点水，咱先好好洗个澡，早点歇歇罢？晚上就把柴房锁了，罚他俩睡柴房，明儿一早师父用过早餐，再叫他们听师父发落。师父不看他俩，也看看咱们这一路风尘，谅他俩也不敢跑，何苦急这一晚呢？”

杭劼见二师兄不慌不忙，声气温和，师父面色也稍稍缓了，心道管它明日如何，有柴房这一晚应是够说了，便放下心来。孟繁章见老二情词恳切，听去又句句在理，道：

“就依你说的罢！”

孟繁章说罢，便回了卧房。堂屋里师兄弟五人各自起了身，杭劼目送师兄们往东厢去，回身却见陆凇仍自长跪在地，便俯身在他耳畔轻唤道：

“起来罢，凇儿。”

陆凇如梦方醒，待要立起身来，却是险些栽倒。杭劼忙从旁扶住，二人走得几步，出了正房，陆凇方缓过来。

原来陆凇听得“门规”二字，本已猜到三分，直听师父亲口道出，当真是五雷轰顶一般。随后委实不知所措，只得死死盯在太师父腰间，师父说过“拳似流星腰连贯”，凭他功夫再高，待他腰动向师父出手，自去挡了便是。又听太师父要刀，早打定主意挡过，怀抱必死之念，更是不敢有倏忽分神。后见太师父回了卧房，他心神乍放，顿然一片空白，要起身处，筋骨竟也酥软了。

见陆凇如此，杭劼岂会不知，柔声道：

“别多想，没事了。咱们快去烧水罢。”

大彪和老二提了水来便下去了。水温刚好合适，孟繁章在浴桶里泡着，只觉很久没如此舒服了。他忽觉方才也是可笑，他果真愿意看到关门弟子死在自己刀下么？若不是“冰雪净聪明”又极下功夫，杭劼岂会习武不满三年，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上得了“雪公子”名号？当初不带他上战场本就存了一念私心——往后本门功夫始终要靠他承传，战场上兵刃无眼，再要收这样人品、意志和悟性万人挑不出一个的，怕是无甚希望了！

想到这，孟繁章摇了摇头。一面擦着身，一面想想今日，原本就对大彪动了气，半路又跳出个管闲事的书生小子，偏也是个死硬脾气，一句中听的没有——如今看来，更是跟杭劼一模一样。当时看他使了本家功夫，心头更是无名火起，硬要即刻上山问个明白。偏生又是书生小子开门，烦心事全赶在一处，这一肚子火正不知如何发泄，确如杭劼所说，当时即便向他好言解释，他也无心去听。自己明明最是钟爱于他，一怒至此也非杭劼一人之过，要召他来细说，自是拉不下脸，况且有门规在，此事岂是说了便了的？

冬日水凉得快，孟繁章手上快了几分。擦着擦着，忽然想到：若是杭劼逐了书生小子出师门，他倒可以只当没这回事。不过照今日情状看，杭劼几乎不会如此。那小子若是被逐出师门，今后在武行也无颜立足了；可他是个书生，读书仕进不好么？偏要来拜师习武作甚？不如召他过来问问，横竖我没点头，权当外人说话罢了！

一念既出，孟繁章便擦干出来，穿了家常衣服，叫了外间大彪，吩咐他师兄弟几个将水和桶收拾停当，又命老二叫陆凇过来。

陆凇记挂师父风寒未全好，又在堂屋跪了这么久，便拣个好位置请师父坐了烤火。杭劼忽见二师兄来，忙起身相迎，陆凇正添柴，也起身见了礼。只听师父道：

“这位是你二师伯。”

陆凇又行一礼，问了二师伯好。借了火光看去，面目不甚明晰，但见二师伯一张瓜子脸，身形略显瘦削，较师父略矮些，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却听二师伯道：

“不必如此多礼，我叫高嵩，字中岳。你是叫陆凇罢？表字是？”

陆凇应道：“表字云冰，师父赐的。”

高嵩笑道：“好！我们师兄弟几人里，独你师父最有才学，就是真秀才，也比他不上。我们四人都只些须认得几个字，我还勉强上了一年学，你那三位师伯认字还都是你太师父教的呢。”

陆凇也笑了：“若论才学，师父确是极好。说来惭愧，陆凇幼时爱书，本想读书举业，这些年跟了师父，倒觉朝堂可厌，早没那心思了。况且师父举凡才学、功夫、医理、音律种种，陆凇便从师一生，也未见能学全。”

杭劼淡淡道：“好了，凇儿。”又问高嵩，“师兄来此不是要水罢？有事师兄直说便是。不过此番烧得多，几位师兄稍待便好了。”

高嵩笑道：“还是这个脾气，”又向陆凇看了一眼，对杭劼道：“师父叫他过去。”

杭劼微诧，面上却未动声色，向陆凇道：

“去罢。这儿有我呢。”

陆凇听了，先是一惊。转念一想，白日里也见过了，虽不知太师父所为何事，去便去罢。便即镇定下来，向师父一点头，跟着师伯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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