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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ldo;别再提那件事了！&rdo;他冷冰冰地甩过一句，&ldo;顽固的家伙。路德的走狗。总有一天他会让自己跌倒。&rdo;

&ldo;可是他毕竟是&lso;法维拉&rso;，在整个普法尔茨和施瓦本，这个名字比你更有威信。&rdo;

&ldo;他？！&rdo;阿尔伯特怒气冲冲地打断道，&ldo;他哪点比我强了？如今他站在世人面前说话，声音会比我更响亮吗？他的意志会比我更坚强吗？他的信仰会比我更本真吗？事到如今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法维拉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完全可以不属于他的名字；除此之外，他已经一无所有了。&rdo;

安娜非常不安，莉狄亚这几天一反常态，萎靡不振，她时常看见她坐在门廊边，仿佛害怕寒冷似的蜷缩着，反复读着几页发黄的信纸，有时仅仅抱着膝盖凝望着角落。当她注意到她的凝视而向这里透过一瞥时，那目光幽深而可怖。安娜浑身颤了一下。&ldo;莉狄亚……&rdo;她终于忍不住走到她面前，蹲下去担忧地看着她，&ldo;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吗？&rdo;

莉狄亚拼命摇着头，好久才张开干裂的嘴唇，喃喃低语着，安娜疑惑地凑上去才勉强听清。&ldo;原来这么久以来我们都是牺牲品。什么凭吊，什么宽恕，都是假的……&rdo;安娜骇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一瞬间她以为莉狄亚精神失常了。&ldo;哦，莉狄亚，亲爱的，求你不要这样，你在胡说什么？&rdo;她慌忙抱住她的肩膀，&ldo;别再想可怕的事情了，你病了，一定是太累了，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会找管家说……&rdo;

&ldo;我并不累，也没有病。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要干什么。&rdo;莉狄亚冷冷地顶了她一句。

&ldo;不，你跟我们在一起，现在生活得很好，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会为你伤心的……&rdo;安娜几乎是乞求般地看着她，但是莉狄亚突然甩开她的手，径直站起来，力道之大叫安娜险些摔倒。&ldo;明天是降灵节，他一定会出现，不能莽撞，考虑清楚……&rdo;她口齿清晰地自言自语，声音沉稳短促，丝毫没有安娜所认为的神志错乱。相反，她很冷静，有一种狂热的理智在支配着她，血液在敏捷灵巧的身体里沸腾，对于她来说，没有这更好的状态去完成她的心愿了。她一直为此准备，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就只为了一个目的。

埃默巴赫的市政厅设在赫茨广场，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建筑，木筋加筑的外墙请北方工匠绘上了正义与美德。克勒市长每每穿行在宽阔的走廊里，从落地长窗仰望对面的圣母教堂时，总是遗憾地认为它高耸的尖塔遮挡了市政厅应该享有的明亮阳光。克勒相信上帝，但不是教堂里的教士们宣讲的上帝，在壁画和圣像里睁着严苛的双目，审视人的灵魂，教人在末日和地狱的永罚中战栗。他翻看路德的《论赎罪券与恩典》，也阅读新教宣教士‐‐他们自称为传播福音的仆人‐‐散发的非法传单。他这个平民靠苦读和才干获得受人尊敬的地位，贵族和教士特权造成的不公正，他体会得比谁都强烈。所以莱涅主教派人请他前来商谈事务时，他本能地感到了排斥。尽管面前的修士表情谦朴，毫无恶意，他还是冷冷地回答：&ldo;叫你们的主教管理他的教务，我们来负责公共事务，不要把教堂建在市政议会里。&rdo;

&ldo;主教阁下强调这件事很重要，是最纯粹的公共事务，关乎埃默巴赫每个人。&rdo;他无意间连那种傲慢的措辞都一丝不苟地转述了。克勒皱了皱眉头，可是他不得不节制地听下去。&ldo;主持过圣灵降临瞻礼以后，他希望能马上就见到您。&rdo;这简直毫无商量的余地。如今听着圣母教堂敲起降灵节典礼的钟时，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眺望远方，置若罔闻。其实他完全明白莱涅要对他说什么，也明白今天将要发生什么，阿尔伯特已经暗暗通知他，叫他作好准备。

在圣灵降临节的时候，孩子们要穿着白衣服，主教亲自把圣油涂在他们的额头上，重复洗礼时发出的誓言，给他们讲述作为基督徒的责任。唱经班和管风琴的节奏唱出庄严的圣咏来。人们坐在下面，眼睛望着他们的孩子。未经世事的孩子们脸上自然地焕发出童真虔诚的光辉，但是他们的长辈脸上带有岁月和怀疑的印痕，他们在窃窃私语，交换着别的担忧。那些农民暴动的传闻不胫而走，施瓦本似乎到处都出现了叛乱，没有人证实这些事情，更加助长了各种猜测和谣言，使得人心惶惶。有人将这些同北方那些诸侯联系起来，也有人猜测这些是路德以及他们那一类人怂恿起来的。

整个仪式就在这样一种不安定的气氛里结束了。但是他们跨出教堂时，赫然发觉广场中心废弃的喷泉基石上站着一个人。那常常是节庆市集上，小贩用来吆喝叫卖引人注目的的场所；现在那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被黑压压的人群簇拥着，他向敞开的大门伸出双臂，宽松的黑色长外套包裹着他的动作，显得矗立在那里的是一个巨大的暗影。他在隆隆的钟声里的讲话仍然非常清晰洪亮，显然是久经训练过的声音‐‐&ldo;市民们，你们把孩子们送到教堂里面去了，但是你们是否意识到，这样做却让他们远离了上帝！&rdo;

人们的心不在焉令莱涅感到无力。他在圣器室里脱掉镶金边的纯白祭披，辅祭替他解开装饰着宝石的饰带和腰带，他感觉非常疲惫，示意他们离开。屋子里很安静，焚香的香气还残留着，交混着摆设在窗台上的石竹花的香味，很甜美，却令他呼吸困难，镶金圣器的光泽都在这种浓重的雾气里模糊了。他闭着眼睛，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一阵接一阵盘旋的耳鸣困扰着他。不过渐渐地他发现那并非耳鸣，而是真实的声音，一浪接一浪地从外面传来。人群在呼喊，很显然是在应和着某种口号。他狐疑地睁开眼睛向窗外望去，那一瞬间仿佛被妖魔的法术化成了石头。他明白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这样的情景他曾经目睹无数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只能以这个名字称呼正在广场上滔滔雄辩，引得脚下人群一阵阵哗然的人物‐‐&ldo;法维拉&rdo;；他正在用令人着迷的语调宣布：&ldo;你们自己去判断吧！完全恩典，完全信心‐‐有谁相信这个福音，就伸出大拇指来！&rdo;于是他们排山倒海地欢呼着，高举的手臂如森林一般。莱涅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巨响。

这时他突然反射性地冷静下来，门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有人在逼近他。

&ldo;主祭吗？&rdo;他头也不回，不假思索地命令道，&ldo;无论是谁，马上去通知市政厅，叫他们驱散广场的人，逮捕那家伙‐‐&rdo;他咬住嘴唇，随即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意识到那人既不是主祭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神父。

是莉狄亚&iddot;瓦尔维。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不速之客，后者揭开遮盖的兜帽，同样沉默地望着他，身体的一半还掩藏在高大壁柜投下的阴影里。圣器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外面时高时低的声浪倾泻进来。

她和上次见面时判若两人。那个迷茫而好奇的年轻女孩无影无踪。她冷冷的琥珀色眼睛瞪着他，她的神情和气势都令人想起杀子之前的美狄亚。莱涅一言不发。他明白一切疑问都是多余的。他等着她开口陈述闯入的理由。

&ldo;我来报仇。&rdo;她简单明了地说。

&ldo;什么？&rdo;他从容地笑了笑，尽管他是以严肃的态度应对的，但这样的回答方式令他措手不及。

&ldo;你听不懂吗？我要你血债血还！&rdo;莉狄亚大喊出来，&ldo;为亚瑟，为你害死的那些人！&rdo;

莱涅的表情突然凝固了。&ldo;亚瑟？&rdo;他低声重复一遍，&ldo;你竟然也认识他？……那你是什么人？我没有任何印象。&rdo;

&ldo;哈！你当然不记得我！你在康斯坦茨谋害我的家人时，没注意到还有一个偶然逃过一劫的小女孩吧？&rdo;

他的脸顿时变得铁青，脚下在无意识地挪动，但是当他显然拾起了相关的所有回忆时，却露出了释然的表情。&ldo;康斯坦茨？呵，我记起来了。&rdo;莉狄亚惊诧万分地看着他重新微笑起来，以从容不迫的语调开口，&ldo;原来你所谓死去的亲人，就是那些可怜的包庇犯。而死去的朋友，就是你我都正在目睹的奇迹，从死者中复活的法维拉？&rdo;

&ldo;闭嘴！闭嘴！&rdo;她失控地吼起来，&ldo;不许你这样羞辱他们‐‐&rdo;

&ldo;你睁眼看清楚，姑娘，&rdo;莱涅指着窗外涌动的人cháo，厉声打断她，&ldo;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信仰，盼望，然而他们没有能力分辨善恶，蛊惑者趁机潜入他们的灵魂，用花言巧语把他们拖入深渊，仅仅为了满足他自己，他们的沉沦他便视如儿戏。亚瑟&iddot;卡尔洛夫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知道墓地里的死者吗？这些不能得救的灵魂，就是现在这些人的未来！他这种把戏我看够了！假如你真的要找什么人来复仇的话，&rdo;他冷冷一笑，准确地指向亚瑟的位置，&ldo;那不应该是造成这一切的他吗？&rdo;

莉狄亚浑身一激灵，但是她咬着嘴唇，愤愤地反驳：&ldo;胡说！亚瑟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他和你完全不一样！&rdo;

&ldo;你并不了解过去的一切，就不要妄下结论。&rdo;莱涅说，&ldo;不过似乎你并没有耐心去了解真相。关于亚瑟，关于我们‐‐&rdo;

&ldo;我没兴趣！&rdo;莉狄亚哽咽着，眼睛仿佛要燃烧起来，右手的肌肉在披风的掩藏下暗暗地绷紧，&ldo;别想糊弄我！我只需要知道，我的家人确实是你杀害的吗？亚瑟的入狱确实是你造成的吗？&rdo;

&ldo;我并没有宣称我是清白的，&rdo;他平静地回答，&ldo;如你所知，全部都是我下的命令。如果你认为应该归咎于我，我不否认。现在，&rdo;他微笑起来，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ldo;用你手里那把匕首刺穿这里吧。我先他而死看来是天主的安排，我愿意欣然接受。&rdo;

锋利的刀刃闪着冷冽的寒光，莉狄亚紧握着它，手腕止不住地抖颤。埃默巴赫主教的眼睛像幽暗的深渊，没有感情，也不畏惧死亡，将一切希望都吸入、吞没，因为于它而言早已没有渴求。她从喉咙里爆发出撕裂般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上去。

&ldo;克勒先生，您真的不派遣卫队逮捕煽动者吗？&rdo;几个议员站在克勒的身边，担忧地望着远处发生的一幕，&ldo;至少驱散围观人群，要是主教责问您的话……&rdo;

克勒仍然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沉着地观望。&ldo;不必。要我们插手做什么呢？不用管教士们。&rdo;他低低地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福音书的句子，&ldo;让死人来埋葬死人好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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