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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ldo;有一个老头儿他本姓丁，又会赶脚又会搬缯。

娶个媳妇她不吃闲饭，会跳大神又会收生。

养活个儿子他不吃闲饭，五黄六月卖西瓜捎带着卖冰……&rdo;

虞绍珩听着，觉得这鼓词虽俗，却也是质朴中见机巧，俗得有趣，尤其是被樱桃这么个甜瓜似得姑娘悠悠然唱出来，字字句句都一本正经里透着滑稽。

&ldo;四个人学了八宗艺，该当受穷还得受穷。老头儿赶驴驴崴折了脚，老头儿搬缯是网撞窟窿。老太太下神是诸神不在，老太太收生生了个妖精。儿子他卖西瓜刀切了手，儿子他卖冰净赶上刮风。儿媳妇浆洗连阴半拉月，儿媳妇缝穷得手上长个疔。四个人学了八宗艺，该当受穷还得受穷。&rdo;

她娓娓唱毕，虞绍珩一边抚掌而赞，一边咂摸她的唱词，觉得这笑话般的小段子余味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辛。樱桃见他笑赞之余若有所思，不由笑道：&ldo;我这穷开心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您听着不受用吧？&rdo;

虞绍珩忙道：&ldo;没有，姑娘你唱得好，这鼓词写得也好，以荒唐笑谑作大悲之语，必是对人世五味体察至深者所为。&rdo;

樱桃听了，觉得这公子哥儿心地倒不坏，只是到堂子里听书生发出这样的感慨，多少有些文不对题，遂笑道：&ldo;您这话是大人先生的话，樱桃也不懂得逢迎，我再伺候一段儿《单刀会》，您听听看。&rdo;说罢，端正了姿势，又从容唱起。《单刀会》是樱桃拿手的蔓子活，咬金断玉中透着几分与她年纪大不大相称的苍凉，这段书大约是叶喆听熟的，听到兴起，手指在桌上叩着拍子，亦跟着哼唱起来：

&ldo;……莽周仓肩扛大刀一旁站，关云长二目微合正手捋髯。

瞧了瞧江中水后浪推前浪，这百岁的光阴如梦一般。

某在二十年前打天下，舍生忘死拯江山。

年少的周郎今何在？惯战的吕温侯而今在哪边？

江中水流的不是水，恰好似当年英雄的血一般……&rdo;

正听到得意忘形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呵斥叫骂，叶喆蹙了蹙眉不欲理会，不想外头的喧哗之声愈发嘈杂起来，竟盖过了樱桃的鼓点，他心里略有些拱火，停了手上的拍子拂帘而出，樱桃也急忙跟了出来。

叶喆趴在走廊的红漆栏杆上探身一望，只见楼下院子里两个如意楼的杂役正跟一个女子撕扯，嘴里骂得不干不净，那女子像是怀里护着什么东西，一边拼力挣脱一边大喊&ldo;滚开！&rdo;&ldo;放手！&rdo;之类，只是强弱悬殊，片刻工夫就被拖到了地上……四周围陆续出来了不少客人和小倌，打情骂俏兼看热闹，都道是如意楼教训丫头。

叶喆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又极见不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见了这个情形便朝楼下喊道：

&ldo;哎，两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玩意儿？&rdo;

奈何此时这院子里连丝竹歌吹带浪声笑语，他的话根本飘不到下头。叶喆一忖度，回头道：

&ldo;樱桃，快，端盆水给我泼下去。&rdo;

樱桃知道他是个爱闹的，扑哧一笑，转身进了隔壁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果然多了一个铜盆。叶喆冲她递了个颜色，樱桃两臂一扬，盆里的水&ldo;哗&rdo;地一声泼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浇在楼下三人身上。

03、调笑（三）

樱桃这盆水浇得出其不意，撕扯那女子的两个杂役担心这来历不明的水别有&ldo;玄机&rdo;，本能地便松了手，手忙脚乱地揩头抹脸，惹得四下一片哄笑；那女孩子惊呼了一声，却顾不得自己头上身上的淋漓狼狈，从地上一爬起来，抱着怀里的东西就要往外跑，却被个光头杂役一把扯住，正要扬手往她脸上抽，不防脑门上一痛，一件尖锐的物什掉下来，正砸在他脚面上。光头汉子捂着额头一瞧，见是个女子的别针，跳脚朝楼上骂道：

&ldo;谁？哪个小娘们儿暗算老子？&rdo;

只听楼上有人扬声道：&ldo;胡老六，你这是逼良为娼哪？仔细我三叔知道，剥了你的皮。&rdo;

胡老六抬头张望，只见楼上一串绛红灯影里头，一个圆团脸的丫头正捂着嘴傻笑，边上却立着两个极俊秀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正嘲弄地看着他，胡老六赶忙咧着嘴挤出个笑脸：

&ldo;哎呦！原来是叶大少！您老人家可冤枉死我了，这小娘皮不是我们院子里头的姑娘，是她娘的摸进来偷东西的小贼，我……&rdo;

他话没说完，那女孩子突然一抬头，斩钉截铁地抢道：

&ldo;我不是贼！我要是偷了东西，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你们这淫窟里的脏东西，我才不会拿！&rdo;

虞绍珩听着她的话，低声对叶喆道：&ldo;这事有点儿意思，这小姑娘手里抱的是个相机。&rdo;他说罢，只听叶喆轻轻&ldo;嗯&rdo;了一声，仍是托着腮直直望着楼下，驴唇不对马嘴地喃喃了一句：

&ldo;你看这小丫头，跟棵小油菜似的。&rdo;

真就是棵小油菜呢！

她出其不意地抬起头，秀净的面孔倏然冲散了四周脂香粉腻的夜色，她被樱桃那盆水当头浇下，两条发辫湿了半截，两痕平直修长的黛眉贴在皙白的皮肤上，如同墨画一般。这样分明的眉目，脸颊上犹有水珠淌落，比暗夜里绽开的白色花朵更加突兀，像……叶喆一时想不出恰如其分的形容，却想起他有一回通宵打牌，清晨吃了点心从别人家里出来，迷迷糊糊溜达着，碰上了街边的早市，他这才知道原来一大清早就有这样红火的生意，新摘的蔬菜瓜果铺排在金红的阳光底下，那一份饱满鲜艳胜过他店里的霓虹灯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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